後來的作品《前線Z.A.》、《青空下的學堂》、《哈囉哈囉馬尼拉》等漫畫內容,也不乏社會寫實拉出的故事線。合集《前線Z.A.》甚至針對不同主題氛圍,挑選蒙肯紙、描圖紙、象牙卡紙、雲南構樹皮手工紙等不同材質及墨色,集結在同一本漫畫裡。
從劇場空間到影像紀錄,受過美學訓練的黃珮珊,認為「美感」在創作中有基本的重要性,但同時比起奠定創作核心的故事內容,有時較像是一種引導、一種誘惑。
然而,她漸漸發現,市場的熱潮偏離了自己的最最最初衷。
「 我本來的想像是,大家會因為書漂亮、被觸動,而注意內容;譬如因為買了漂亮的《工廠》,以前不關心工人的事情,現在會開始關心。 」黃珮珊回顧,這幾年來,慢工在臺灣因手工絹印的漫畫作品而受到大眾注意,照理來說,似乎可以慢慢將讀者的注意力轉向內容。
「 所以後來我甚至有想過說,可惡,那乾脆不要做了……」黃珮珊吐露:「可是不行,你建立起來的東西,要有個脈絡。 」
當人們依然不斷和她談絹印時,她想慢慢退回來,追求內容的發展。
今年做《熱帶季風》,其實是1年半前萌生的念頭,她說,想來場大翻轉。已經籌備了7個月的刊物,如同國外常見的非虛構(non-fiction)藝術形式,仍以寫實題材為主角,較知名的漫畫刊物例子為法國《視覺時評(La Revue Dessinée)》、《查理畫報》等。《熱帶季風》又被她稱為「給大人的紀實漫畫刊物」。
四階段的群眾募資自11月13日開跑,假如能夠成功,創刊號165頁內容除了目前已包羅的題材,如:視障者的故事、獨立音樂人的巡唱心聲、澎湖的擲炸棗、本土魚種高體鰟鮍的生態、60年代的香港回憶、90年代的澳門建築、老吉隆坡的生活描繪、關島查莫洛原住民文化推廣困境等,內容還將能更多元、豐富。
「 希望做好內容這一塊,能讓《熱帶季風》的影響力,比漂亮的書還要更大! 」
《工廠》內頁。(《慢工出版》提供) 只存在真實的感受,不存在真實的事件
為什麼內容如此重要?黃珮珊說,自己是熱愛聽故事的人。以前念舞台設計時,就很喜歡看劇場。如今她「 大概在真實生活裡混太久,有點難看劇場了 」,黑盒子裡誇張的表現形式似乎已不若真實生活透徹;然而縱使如此,她仍然熱衷於研究任何藝術形式的創作過程,「 有人不愛看電影的making-of嗎? 」她眼中閃著光芒,對製作過程的求知慾表露無異。
伊朗導演阿巴斯(Abbas Kiarostami)無論是紀錄片、劇情片作品,故事中穿梭在虛構與非虛構之間的況味,都令她深深著迷。譬如《特寫(Close-Up)》中似演非演的謊冒導演劇情,即是奠基於真實訴訟案件而發展出的故事,看似聚焦社會事件的一部紀錄片,真實與虛構的界線交纏不清。平常不看愛情片的她,更意外喜愛《像戀人一樣(Like Someone in Love)》,始終未受定義的角色關係,玩弄著戲裡戲外人們的想像空間。
「 即使是紀實,仍然需要保留想像空間。 」黃珮珊說,漫畫中人物的形象若過於具體,將可能削弱或許能產生的共鳴。《工廠》以魔幻寫實路線說故事的成功,使她意識到,即使是寫實作品,也需要想像力及藝術性以增強感染力。「 荷索(Werner Herzog),拍紀錄片會打燈, 」她舉例,德國導演荷索以執導劇情片的方式對待紀錄片,讓作品充滿力量;不過,「 所有形式最後依然要回到內容。 」
她同時相信,即使是深度的內容,也仍然需要一些樂趣。「 我在飛機上看了《荷索的網路異想(Lo and Behold, Reveries of the Connected World)》,從遠古壁畫到現代,有大量訪談,卻很美、很詩意,它探討科技的發展,最後問科學家們這個頗哲學的問題:『如果網路會做夢,你覺得它會做一個什麼樣的夢?』 」
「 我覺得,只存在真實的感受,不存在真實的事件。你從不同觀點去看,會看到不同的事件。 」她思索了一下,說:「 當然,刻意的欺騙與核實或許是另外比較複雜的一塊。但我想追求的真實,是真實的感受,或激發出很多的感受。 」也因此,她時常對作者強調:要把感受畫出來。
黃珮珊邀我在《熱帶季風》中談與林龍吟共同作品《遙遠人聲》的紀實與製作過程時,的確提醒了可以提提創作的心路歷程,也使我加入了這3年來的糾結與反思。她說,待在法國那段時間,自己看到很多坦誠的作品,「 坦誠到我懷疑不會起家庭革命嗎? 」例如David B.的《痛到癲(L'Ascention du haut mal)》,畫癲癇的哥哥,甚至透露,自己其實一直忌妒哥哥,受到家人較多的關愛。「 這麼赤裸……但就會很有力量。 」
阿巴斯和荷索都是身兼編劇型的導演,自身即是一個說故事的人。因此,不難明白,特別喜歡他們的黃珮珊,也特別鍾情以創作者自身經驗出發的「作者漫畫」。《工廠》作者楊鈺琦,就把母親在年曆上畫圈數著退休日、工廠員工被遣散前的大合照等細節,第一次以漫畫重現,回顧自己被平安養大的時空裡,未注意的故事。
黃珮珊先前與Jimmeh Aitch合作《哈囉哈囉馬尼拉》時,發現其親家很多故事,也幾乎想和岳父合作,述說菲律賓戒嚴時代下另一種故事。但岳父與身邊的溝通過程不易,最後這個想法沒有實現。
至於黃珮珊自己的故事呢?她說,《工廠》出版後,曾經很想轉個角度、紀錄父親身為資方的故事。不過錯過了父親還健在的時機,自己也大概不是創作型的人。
她笑著說:「 以前念劇場,最討厭的就是表演課。我的表演慾是零。 」長住雲南時,也曾拿起攝影機記錄當地居民生活,但發覺要讓人習慣攝影機,需要很長的時間……自己大概還是比較喜歡聽故事。
《哈囉哈囉馬尼拉》即是以作者自身經驗出發。圖為最後的篇章〈金屬頭〉。(《慢工出版》提供。) 「 活在世界上的意義,就是去知道不同的事情! 」她的語調中充滿純真的熱情,反覆強調:「 應該把握活著的時間,去知道各種事。 」
相對之下,漫畫或許可以克服以攝影機對著被攝者的侵略感;加上,以藝術性的方式呈現過去,卻只要紙筆就夠了,畫漫畫既低成本、又有感染力。
所以,只要有作者願意「說故事」,她都非常開心。「 有些作者的初衷是對畫畫的熱愛,但可能不知道想畫什麼內容,甚至說『我的生活沒什麼可以畫』,但是,看了一些創作過程,他們就會被激發。 」
「 從自己出發說故事,是最容易的,而且最後不會只停在自己。 」黃珮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