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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書摘】《蕉王吳振瑞》選摘 四之四
發佈時間2020.04.24 07:28 臺北時間
更新時間2023.09.12 20:34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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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李旺台 繪圖｜米承鶴
真人實事改編，榮獲2018第4屆台灣歷史小說獎。
日治時期，吳振瑞原是可以保送大學的優等生，卻因父親要求留在家鄉務農，隨後進入「香蕉試驗所」。戰後，他讓台灣香蕉獨霸日本，造就了農村盛世，卻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故事提要
台北第三高女寄來王玉美的退學通知書。王太太心急如焚，央請吳振瑞帶玉美北上求校長收回成命。與此同時，她在廟裡求得一籤，解籤為吉中帶凶、但可安心歸家等待。王太太與玉印討論籤詩內容，以及玉美對吳振瑞的情意。
王太太有午睡的習慣。這天，她剛躺下不久，半睡半醒中想起一通電話該趕快打，爬起來，撥打給台北的陶瓷配銷商佐藤枝新，他是二女兒玉美在台北第三高女的學生保證人。
學生保證人制度開始於日治時代，戰後亦沿用，至九年義務教育實施後廢除。
「佐藤桑，我那二女兒玉美真令我傷腦筋，竟然拖到現在才要回學校註冊，都已經收到了退學通知書。」
「所以這個學期開始，她就不來台北念書了？」
「不是，我不想放棄，拜託我家那位家教先生帶她去台北交涉看看……。」
「那不可能挽回了。第三高女那位校長我不認識但有耳聞，大家都說他是一塊從川崎來的鋼板，硬梆梆的。」
「不管怎麼樣，如果學校還願接受，還是要請你當保證人。」
「可以，當然可以，沒有問題。」
「還有，那位家教先生和玉美如果有向你請求幫忙，也拜託你能盡力。」
「嗨！一定盡力。上回我去屏東出差時聽說了，那位家教先生是妳的準女婿？」
「是啦，沒錯啦，希望不要有變卦才好。」
「沒有問題的啦。」
吳振瑞好不容易跟香蕉試驗所請了假，帶著一個已經收到退學通知書的學生，要去請求校方收回成命，自己又不是有特權或有關係的日本人，此事談何容易呀！一路上心情沉重，連呼吸都感到胸膛裡有什麼東西塞住、壓著，但坐在他身旁的王玉美似乎心情特別愉快，像大清早醒來的鳥兒，一直在他耳邊吱吱喳喳。
她一刻鐘都沒停止，吳振瑞一句話都沒有回她。
到了學校，行政單位沒人敢做決定，吳振瑞壯著膽子去求見校長。那日本校長看起來比高雄中學那位吉川校長和善一些，不過問話有相同的盛氣：「你先告訴我，你是這名學生的什麼人？家長還是保證人？」
「都不是。我是她家的家教先生，受到她的家長的信任和付託，專程從屏東趕來。」
「這名學生有什麼理由，未能在規定時間來校註冊，並且參加開學、上課？」
吳振瑞在車上一路7、8個小時所想的，就是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總結在高雄中學應對日本老師和日本校長的經驗，上策是提一個對他們日本人有實利的事情出來；中策是提一個理由，冠冕堂皇、神聖或高標道德的，有點誇張都沒關係；下策是低聲下氣求情。
現在，他雖然想好了該怎麼樣回答，心裡還是怯怯的：「是這樣的，王玉美的家經營陶瓷店，那是一家賣到全島以及內地的優良廠商。她們家的兄弟姊妹都必須利用暑假為家庭事業奉獻心力。王玉美全心投入，從雜工到出貨包裝，日夜忙碌著。到8月底9月初的時候，她累倒了，在床上昏睡好幾天。病好以後，發覺錯過了註冊時間，心情沮喪，也怕被學校處罰，沮喪加上害怕，又躊躇猶豫了幾天，竟然收到了退學通知書，這下如何是好？」
那個年代，台灣人口中的「內地」，指的是日本。
吳振瑞講到這裡，腦筋有點遲滯，後面不知道要怎麼接，抬頭見坐在面前的校長，表情比剛進門時又和善了一些，膽子壯大了起來，接著說：「她的母親是寡居的歐巴桑，丈夫過世後，一人獨挑家計，帶領2男2女共同奮鬥，堅持要給每一個子女受最好的教育。並且常說，不去學校受教育，怎能有優質的子民；沒有優質的子民，哪會有偉大的帝國。她母親知道王玉美比較信任我這個『先生』，叫我去勸導她，也囑咐我帶她來學校尋求挽救的機會。」
「呵呵呵。」校長笑了出來，問：「你說得很好，但我聽出有許多是不實的。你坦白說，你剛才的陳述，有幾分是誇大或虛構的？」
吳振瑞一時不知如何應答，校長自己說：「我猜一半一半，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對吧？」
「不對，九分是真。」吳振瑞這樣衝口而出，又隨即修正：「九分九是真。」
「最起碼，『沒有優質的子民，哪會有偉大的帝國』那兩句話，是你自己加上去的，一個鄉下歐巴桑不會在自己家裡說這種話。」
吳振瑞正飛快思索該如何適切回話，耳聽校長做了裁定：「好，我同意收回王玉美的退學令。今天就完成註冊、住宿和上學等手續。」
「嗨！謝謝校長。」吳振瑞深深一鞠躬，退著走兩步後才轉身離去，眼角餘光瞄到王玉美並沒有跟著鞠躬，大剌剌跟在後面走出來。
走出校長室，吳振瑞馬上教訓她：「適才，妳按怎無跟我向校長一鞠躬？」
「無為什麼，就是無想欲按呢做。」
「有想無想，攏嘛要向伊表示感謝之意。」
「嗨！知影囉。」
作者簡介：李旺台
資深媒體人、作家。1970、80、90「政論雜誌」風行的那個年代，是南台灣最活躍的一枝筆。近年勤於創作長篇小說，已發表《獨角人王國》《播磨丸》《高賽這一家》。曾獲懷恩文學獎、台灣歷史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