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
【歌謠搶救達悟語2】從蘭嶼到菲律賓 他們用共通語言譜出海洋歌謠 發佈時間 2021.01.25 05:58 臺北時間
更新時間 2023.09.12 20:37 臺北時間
謝永泉(右2)與吳政儒(右1)、瑪拉歐斯(中)一起到訪巴丹島,與當地音樂人合唱。(鄭勝奕攝) 3年前,謝永泉中風初癒,就一個人跑到台北景美的吳政儒家中,去聽自己的歌被編曲成什麼樣子。在小小的分租雅房裡,他第一次聽到編曲版十分驚喜:「原來我的歌也可以變成這樣!」他開心地睡在雅房外的客廳沙發上,沙發窄窄的,他覺得比床要舒服,很像蘭嶼的家。
在此之前,他常常在妹妹謝怡雯位於朗島部落海邊的音樂酒吧 Do Vanwa(意為「在海邊」) 駐場,一個人一把吉他,搭配最簡單的掃弦。而在此之後,他就帶著吳政儒和幾個年輕的音樂人不斷回到蘭嶼,甚至遠行到菲律賓的巴丹島,毫無保留地把達悟族的音樂調性,連同自己的島嶼生活,展露在製作團隊眼前。
這些年輕人也被他的音樂說服。「我們不是說聽到那個曲子,然後在錄音室就把它弄完。我們要去了解謝永泉本身的音樂調性,看到他整個人、土地跟島嶼的性格。」吳政儒說。
4個年輕人,帶著吉他和錄音設備,就住在謝永泉朗島的家中。「我們跟在旁邊,他幹嘛我們就幹嘛。」謝永泉去教會,他們也去教會,還被要求幫著彈吉他伴奏。下午,謝永泉愛去釣魚,他們也跟著去。晚上,謝永泉去妹妹謝和英的工作室門口烤火,他們也一起烤火。
日復一日的相處,他們發現謝永泉總是在唱歌。只要一坐下來,吃飯也唱歌,釣魚也唱歌,烤火也唱歌,唱的都是他們沒聽過的歌,謝永泉自己的歌。音樂源源不絕地從他口中流出,熟讀樂理和編曲錄音技巧的年輕人們想要找出旋律和節拍的規律,卻發現很難定義那是什麼風格。相比音樂學院出身的人,謝永泉的音樂渾然天成,「是自由的音樂」。聽到大調小調的頻繁轉換,吳政儒覺得那類似「藍調」,某些節奏又很像美國黑人的福音音樂「gospel」,可是謝永泉自己並不知道那是什麼。
謝永泉最在意的,是音樂中的語言,也就是達悟族的母語。達悟語與台灣其他原住民族的語言都截然不同,反而與菲律賓巴丹島的語言相似。他音樂中的海洋民族調性,原來要去巴丹島尋找。
2019年6月,謝永泉一行人前往菲律賓巴丹島進行文化交流。(鄭勝奕攝) 於是2019年6月,吳政儒和謝永泉、瑪拉歐斯、謝和英等蘭嶼人一起到訪巴丹島,展開「蘭嶼島x巴丹島語言文化推廣交流」之旅,探尋蘭嶼航海家1千年前航行到巴丹島的足跡。巴丹群島最北方島嶼距離蘭嶼不到1百公里,歷史上曾有40人大船直航兩地之間,貿易、探親、聯姻。蘭嶼漁人部落與紅頭部落的口述歷史更顯示,部落祖先很有可能就是從巴丹島遷徙而來。
然而,語言與血緣相近的兩個島嶼,因為不同的殖民歷史,在後來分屬台灣與菲律賓,蘭嶼人說起了日文、漢語中文,而巴丹人則學會了西班牙文、英文和菲律賓如今的官話塔加洛語。不過,達悟族母語仍存在,島嶼共享的海洋性格仍在,正是這些因素跨越海峽,影響著謝永泉的音樂。
ka mangey jivatan an(你要去巴丹島嗎)
ikongo eng tango mo ipeybezbez (為什麼 為什麼 你急什麼)
ka mangey do irala (你要去蘭嶼島嗎)
eng tango ikong mazevez kava (為什麼 為什麼 不要急)
這首男女對唱版的《不要急 ji ka meybezbez》就是這次巴丹島之行的成果之一,歌詞一半是達悟語,一半是巴丹語。在巴丹島的省慶晚會上,謝永泉和當地樂手合作表演了這首歌。「ka mangey jivatan an ji ka meybezbez」本是一句蘭嶼的俗語,當一個人看起來匆匆忙忙的時候,別人就會問他這句話,意思是:「你是要去巴丹島(指很遠的地方)嗎?你急什麼?」
「為什麼我們的族語不是問:你是要去台灣嗎?為什麼問,你是要去巴丹島嗎?」謝永泉說。妹妹謝和英說:「因為在我們的概念裡,巴丹島是離我們不遠的。其實真的哪一次,我們有(跟菲律賓的)外交或者什麼的,這首歌好像就變成一個代表作了。我們跟他們就像親兄弟姐妹,是很深厚,很親密的。」
可惜的是,受過西班牙殖民的巴丹島,音樂風格已西化,傳統樂器不見蹤影。但謝永泉的製作團隊發現了當地人用兩個湯匙拍打節奏的習慣,索性代替鼓點,加入這首歌中。
謝永泉(中)造訪巴丹島恰逢省慶,受邀與當地歌手合唱。(鄭勝奕攝) 語言之外,海洋元素在專輯的其他歌曲中也有許多體現。例如《追逐飛魚》中加入了船槳拍打海浪的聲音,是吳政儒真的去借謝永泉的船槳,在蘭嶼海邊錄製的。《捕飛魚凱旋回航之歌 meykazosan》以一聲拖船上岸的聲音結束,也是吳政儒在謝永泉的大舅子捕飛魚回航的時候,真實錄製的環境音。
跟隨謝永泉走了3年的音樂之旅,吳政儒不再執著於定義蘭嶼的音樂,他和團隊明白了這是非常獨特的音樂,和流行樂不同,和台灣其他原住民族的音樂也不同,即使被主流的音樂分類歸為「世界音樂」,也不能完整概括。自己也曾是「原音社」主唱之一的瑪拉歐斯翻越文獻,發現達悟族的音樂在學術上被定義為「單音」,沒有重唱、輪唱、和聲這些元素。但這樣的說法也許可以形容蘭嶼的傳統古調,卻無法定義謝永泉的音樂創作。
「謝永泉老師的創作應該是蘭嶼幾百幾千來第一個這樣的創作形式。」瑪拉歐斯說。「比起傳統的創作,他用通用(編按:通俗)的曲目,然後填詞,也就是所謂的即興創作,維持了母語創作的精神,但用現代性的形式。」
這不僅是蘭嶼與菲律賓的相遇,也是古老語言與現代樂器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