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瘋的那段日子》並非《大偽裝者》的前傳,但卡哈蘭罹患「抗NMDA受體自體免疫腦炎」的這段經歷,卻絕對是她對《大偽裝者》書中議題產生探索興趣甚至使命感的起點。這個相對罕見的自體免疫疾病,最初只讓她產生手臂上被臭蟲叮咬的刺癢感,但細微的線索背後卻埋伏著奪命的威脅,之後她由偏頭痛延伸到幻聽、幻視、情緒失控、身體僵直、喪失認知能力,以及宛如「中邪」般的嚴重癲癇……,所幸家人的堅持以及遇到了「對」的醫生,終究將她從那長達一個月「失去自我」的瘋狂之境拉了回來。因此,不難想像曾行過死蔭之地的卡哈蘭,為何會被羅森漢恩(David Rosenhan)的「假病患」研究吸引,並在重新回溯這個對精神醫學界造成巨大衝擊與後續影響的實驗時,如何一層層將「謎團的秘密中的未解之事」(a riddle wrapped in a mystery)的外包裝揭開——只不過盒中之物,未必就是我們所以為的「真相」。
羅森漢恩的假病患實驗,當然可以帶領我們進一步檢視與討論許多知名心理學實驗背後的研究倫理,但我認為它對於非相關領域的讀者而言,亦可帶來重要的啟發——重點不在於它呈現出精神疾病的診斷何其容易踏入誤區,而是去看見環境脈絡與身分標籤會如何影響我們對他人的判斷——當你身在精神病院之中,就算你原本看起來「不像患者」,那「不像」的部分最後也會成為你的「症狀」。就像一度與羅森漢恩親切交談的醫院助理哈里斯,最初是因為他的外型與氣質,將他誤認為醫生,但當同事告知這個「誤認」後,親切的態度隨即轉為鄙夷。彷彿印證馬奎斯短篇小說〈我只是來借個電話〉裡的場景,在精神病院裡所有強調自身神智正常的話語和神態,只是更強調出你有多麼瘋狂。誠如格里芬(John Howard Griffin)在六零年代所進行的,那令人難忘、無法複製的經典實驗——將膚色染黑化身黑人旅行的過程,如何見證了人可以輕易受到膚色標籤的影響,轉瞬之間就從一個被禮遇的對象,在他人眼中徹底被漠視、被否認——儘管你的內在自我明明是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