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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礙者表演藝術30年3】藝術帶他飛往多國演出 輪椅舞者被觀眾眼淚感動
發佈時間2025.02.16 05:28 臺北時間
更新時間2025.02.20 15:13 臺北時間
輪椅舞者鄭祐承(中)是滯留島第一位障礙舞者,曾參與舞團多支作品。(滯留島舞蹈劇場提供)過了幾個月,右眼才恢復百分之30的視力,眼球就病變了,無法再開刀,只能擱置到失明。休學期限已過,不能回學校了,也無法再做高強度訓練,「但我很喜歡跳舞啊,我就回到一般的民間舞蹈團體做教學,幫小朋友編成果展,或是舞蹈比賽的工作。我覺得最遺憾的是,沒有辦法繼續留在學校,因為留在學校我可以建立舞蹈各方面的觀念和人脈。這些我後來都沒有了。」
但張忠安從不以障礙者自居,「我只有右眼失明,1年後,生活上已完全習慣。」過了幾年,張忠安有感學生想繼續跳舞只能往台北跑,遂成立舞團,「(取名)滯留島,是希望我的夥伴們可以留在南部。以當時的地域性來講,表演藝術又疲乏又貧瘠,我希望可以有更多人參與。」那年他27歲。
他談到右眼失明前後看待舞蹈的想法,反覆說:「沒有差別。」編舞的風格和觀點呢?「我年輕時也不會有機會編舞啊。我知道你可能預期聽到我說有差異,但我的狀態比較像是,我不大會講話,也沒有很高的地位去告訴誰可以怎麼做,那我做一個作品來跟你分享好不好?我一直是這樣的心態。所以我還做過一支舞,講小朋友心裡面受傷了,我把這個東西提出來,變成一個作品。又譬如喜憨兒,我覺得他們應該要更被看見、被認同、被給機會,所以我也做了一個作品,請直立人(指相對於障礙者的一般舞者)來跳。」
滯留島創辦人張忠安近年著力於障礙者表演藝術,作品屢獲國際肯定,演出邀約幾近滿檔。到愛丁堡藝穗節演出的舞作也是採相同模式。回國之後,一名前輩問他:「欸!忠安,你對障礙者(表演)藝術有沒有興趣?」那時他才發現,「我(的舞者中)沒有障礙者。」念想深植於心,2018年,他又受邀到英國參與「Unlimited(無邊界)障礙博覽會」,「這次我看到了障礙者的獨特美感和生命力。你知道創作者對於某些有特質、未開發的人事物,都會好奇,我當下就決定要做這件事。從英國回來,我首先就找了一直有合作的屏東障礙福利中心,幫他們做作品,到舞台上表演。」
其中一位舞者,是今年57歲的鄭祐承。他形容當時演出完,很高興,但沒想到,之後竟接到滯留島招募的邀約,整個人傻掉。身為小兒麻痺患者,他用幾句話簡述前半生的日子:「身體很差,國小六年級時才25公斤,一直到高中身體都非常差,也想過去死一死算了。」
生活中最大的興趣是表演,拿帽子假裝在演布袋戲,或參加歌唱比賽,他非常得意地說,自己從青年組比到長青組。快50歲那年,他聽到有機構在招募劇團成員,上課兩年,登上屏東演藝廳大舞台。表演是一回事,成為專業舞者是另一回事。他猶豫,「結果他們說『我們舞團都有出國表演喔』,我聽到『出國』兩個眼睛都瞪大了,因為我的夢想就是坐飛機。」
在那之前,他已賣了27年彩券。我問他,會覺得人生好像一眼看到底,直到藝術介入了你的生命?他說:「你講到我的心裡話。我真的覺得我會賣彩券到退休,誰知道五十歲之後變那麼多。」
2020年,鄭祐承隨舞團成員共同創作了作品《冰河時期》,入圍廣藝金創獎、獲邀國際表演藝術協會新作提案,和衛武營國家藝術中心台灣舞蹈平台邀演。隔年又到英國駐村,和法國藝術家合作編創、演出。鄭祐承說:「壓力非常大,我眼睛睜開就忙碌到睡覺,後來表演,真的感動。表演完我們出來答謝,他們就紅著眼眶,講我聽不懂的英文,一直流眼淚。」
張忠安(右)和舞者們共同創作《冰河時期》。左下為障礙舞者鄭祐承。(滯留島舞蹈劇場提供)舞蹈是國際語言,眼淚也是,鄭祐承細數藝術帶著他飛的經歷,「英國後又去了美國、芬蘭、冰島、韓國。」去年舞團開發《永動城市》,「忠安老師說我們要在蹺蹺板上跳舞,我嚇死了。他們先在地上畫一個蹺蹺板的寬度,我們就在那個範圍裡跳,跳到線外,忠安就說:你已經摔下來了…」
在黑暗中漫舞磕磕絆絆,苦練成就了他,儘管坐著輪椅在蹺蹺板上,就像一般人在走鋼索,他仍為我們呈現了精準無失誤的演出,同時使觀眾的心始終懸著。
鄭祐承也上過空表演的課程,說:「家峰老師說過,我們身障者跳舞,不像一般的直立人,要跳多漂亮,多高,轉多少圈,我們是做不到的。我們要做直立人做不到的事。那段話我很受用。」我問他,跳舞的感覺是什麼?他說不上來,思考良久後說:「以前就是玩,現在我認為不能再玩了,我想要掌聲和讚美。」已然是更高的追求。
但台灣在障礙者表演藝術的扶植與補助,是否能趕上他們的腳步?現行文化部國藝會的補助專案,仍以表演形式區分,從未將障礙者單獨拉出來成為個別項目。往好處想,障礙者的演出並不需要特殊待遇,在這樣的前提下,滯留島仍連續七年獲得國藝會演藝團隊年度獎助專案。空表演的《我是一個正常人》二部曲也獲得過常態的戲劇演出補助。
往壞處想呢?即障礙者無法避免的障礙,仍未被看見、排除,如同許家峰跟我們說的,「因為看不見,需要被看見。」何怡璉與我們分享,空表演曾經歷無法在現今藝術環境找到合宜定位的窘境,申請補助時,「有人覺得(照顧障礙者)是社會局的東西,社會局覺得(藝術表演)是文化局的東西,那談到(弱勢)培力,有人又覺得是教育局的東西。就是,你的定位到底在哪裡?」
待到作品完成,排練要借場地,「本來是要去社會局的身心障礙中心,但因為我們是文化團體,所以要付場地費,社福機構才可以免費,他們分得很清楚。」何怡璉說。
姚立群和我們分享韓國的做法。2015年,他和韓國障礙藝術家姜聲國合作編創後來入圍台新藝術獎的《關於生之重力的間奏式》,被帶到首爾大學路上一棟大樓排練,「我才發現他們有一個機構專門在處理這種多元性的差異,有專門的場地,很好的排練場,身障者租用的話,一天就新台幣幾百元。」
那是由韓國文化部成立的「韓國展能藝術文化中心」(IEUM – Korea Disability Arts & Culture Center),位於表演藝術重鎮的大學路商圈最顯眼的位置,地鐵惠化站出口可直達,並由身障者擔任館長,日常活動都在進行無障礙空間的檢測。
台灣呢?姚立群說:「在這樣的環境下,高雄能冒出一個空表演,已經很不容易。」滯留島則是為了台江文化中心駐館計畫,從屏東搬遷到台南,鄭祐承於是得兩地往返,每週只能有一天去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