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奶奶急著整理棉被和床單,把我從床直接丟到地上,讓揚起的塵螨,盡情撒在我臉上,打起陣陣的噴嚏,在哀嚎和眼淚中驚醒。
這位跨坐在身上,使勁掐鼻子的人是我女朋友鄧雨琦,現職是文化工作者,每年小量小額出版兩本地方性刊物,主要靠政府標案過活。大學認識時,她已經有男朋友,我們是在出社會後才交往。兩個成年人在一起,談的已經不是羅曼蒂克的愛情,而是現實與經濟,得先顧好雙方的肚皮。
而我簡餘光,曾經知名的廣告導演,現在只能靠接零星的案子過活。
房間兩坪大,擺一張雙人床再加上床頭矮櫃已經差不多,牆上掛的相片是前幾年在廣告公司時獲得金獎的作品。
我習慣夜深人靜時一個人安靜剪片,雨琦則是早睡早起,不打擾彼此作息,加上家裡房間多,分房睡比較自在。
她穿著一件胸罩,外頭搭著白襯衫,又是短褲,看上去年紀比實際輕很多。這個樣子,倒是讓我想入非非。
我手伸過去,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神情,雨琦笑著推開,指著外頭說::「你媽在外面。」
「我媽......」我從床上坐起身,眼神跟她確認:「在外面?」
雨琦和我租屋在外,住的位置極為偏僻,靠近三芝一帶,左右房子至少相隔50公尺,背後是山,前面是海,在這的唯一優點是安靜。
我媽一個人騎輕型機車從蘆洲過來,一定是家裡出什麼事。
我媽柳慧珠小姐跟我爸簡先彬先生結婚40年,他們沒離婚實在是一種奇蹟。我爸以前抽菸喝酒賭博樣樣來,雖然都是怡情,可這麼多壞習慣同時在一人身上,普通女子大概很難受不了。我念國中時,父親中風住院,現在只有小賭這個嗜好,勉強算能接受。
等我的同時,我媽已坐不住幫忙收拾廚房,拼命用餐巾紙擦拭牆上的油污:「你們兩個年輕人,住這麼遠幹嘛,旁邊又是有名的飛碟屋,也不怕鬧鬼。」
「別胡說,裡面有人住,我去看過,布置得不錯。」我倒好水坐下,問她是不是跟簡先生鬧脾氣。
「我沒那麼無聊,你爸去」我媽做出搓麻將的動作:「我幫他們準備好便當和飲料,自己出來晃晃。正好想起我兒子,過來看一眼。」
「沒事多跑這一趟,路途遙遠,路上也多砂石車,自己騎車小心。」
「你也知道遠?家裡有房間,你跟雨琦搬回來住,不好嗎?」
我家說大不大,座居公寓五樓,上層頂樓加蓋,合計坪數32坪。奶奶去世以後,樓上房間空著,搬回去住可以省房租,但雨琦不想這麼早和未來婆婆同住,我也需要安靜剪片的空間,此事一直沒點頭答應。
「不用,來的時候順路,有阿給和魚丸湯,叫雨琦來吃吧。」
我媽備好餐具,她以未來婆婆身分,仔細檢查清潔收納,我猜雨琦從門縫間偷看,快嚇壞吧。
進房,她換好衣服,套一件亞麻色的棉織衫在外頭,下半身是牛仔褲,我也趕緊盥洗,一段時間沒出門,懶得整理儀容,鬍子發得茂盛不說,頭髮長度刷新歷史新紀錄,加上天生的自然捲,不是我自誇還真有點像年輕版的反町隆史。
三個人圍著小木桌吃飯,油豆腐裡包著冬粉配上甜辣醬,再來一口熱騰騰的魚丸湯,平常自己煮的,為求健康都減鹽減味素,但果然還是人工香料好吃。
「吃慢點,別像頭豬,嘴巴閉上。」我媽從小就對餐桌禮儀特別重視,唸到長大,我耳朵也快長繭:「雨琦,最近忙嗎?」
「真羨慕你們年輕人,可以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哪像我二十二歲就結婚,從年輕做到現在都還沒休息過。指望兒子養我,怕要失望囉。」
「我沒有在家啃老,已經算不錯。」魚丸咬起來有彈性,今早新鮮現做的吧。
奶奶簡汪卻俠去世正好滿三年,得去靈骨塔祭祀,我爸有三個弟弟一個妹妹,那天也會全員到齊,想到要笑臉逢迎就頭痛。
「養你三十幾年,連兒子想什麼都不知道,我還當人家媽媽嗎?」
雨琦聽我們母子兩人鬥嘴鼓,旁邊竊笑,她倒好,事不關己己不操心。
飯後,我們移動到外頭陽臺,今天天氣好,遠望還能看見陰陽海,海面藍綠兩色交錯,順著海浪往前推。
我媽看著前方大海,近岸浮潛者的頭一下從水面浮出,手裡抓著魚叉正在找龍蝦,遠處傳來小船發動的引擎聲,聽著像是咳嗽發炎的肺。
「除了你爸還有別人嗎?」我媽今年六十二歲,臉上沒什麼皺紋,只有魚尾幾條,瑕不掩瑜,還能看出年輕時的清秀樣。
「現在不划算,好不容易能榨乾他的退休金,好歹也得拿到錢再說。」
我媽對著大海,發出清亮的笑聲:「騙你的啦!幾天前看俗女養成記,裡頭的阿嬤說不要再當什麼陳李月英,要做自己,我就想要不要也去改名。」
雨琦正好捧著茶壺回來,帶著佛手柑香氣的伯爵茶,最適合去油膩。時間還早,陪我媽聊天,再沿著海邊散步,要不是她趕回家煮飯,還想帶她去老梅石槽走走,這時正好是青苔長出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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