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蟬鳴響徹雲霄,天氣熱得讓人汗水直冒,客人和主人家手裡都拿著草編的蒲扇,一邊扇著風一邊閒聊。
吳岳溪和陳天鷹在讀書時代埋下的友誼種子,到雙方都成家了也仍然有好交情,不過吳家住臺南,陳家住高雄,這些年來除了書信往來,他們已經極少有見面的機會。
喝了茶,遠道而來的陳天鷹終於進入正題,他似乎對將要開口的事感到為難,額頭冒著汗,但他還是咬牙把話說了出口,「岳溪兄,我這趟來,是要和你們提親,讓明成和莞月提前成婚。」
吳葉貞貞愕然,「但是我們莞月的嫁妝還沒準備好……」
陳天鷹覺得很羞愧,明明商量好兩年後的婚期,給雙方慢慢準備的時間,他這邊單方面變卦,一定給吳岳溪一家帶來很多麻煩。
「我知道這樣很對不起你們家莞月,但是現在外面的狀況你也知道,大家都到鄉下去躲空襲。世道這麼危險,我們商量打算,覺得讓明成和你們家莞月提早成婚,去加拿大避風頭比較好。」陳天鷹拿手帕擦掉臉上的汗,「我和加拿大的表親說好了,讓明成和莞月去加拿大讀書,岳溪兄覺得怎麼樣?」
「去加拿大讀書?這樣得偷渡才出得去吧?」陳岳溪問。
加拿大和最近常常來轟炸臺灣的美國是同盟,因為是日本的敵人,從臺灣是沒辦法合法前往加拿大的。
「偷渡也比繼續待在臺灣安全。」陳天鷹說:「我和岳溪兄說實話,我也不期待我們家明成出國之後還要回來落葉歸根,如果危險,他們待在國外更好,只要孩子們過得好就好。」
「……我需要想一想。」吳岳溪沒辦法這麼快下定決心。
(鏡文學提供)陳天鷹體諒他們沒辦法立刻下決定,畢竟偷渡有風險,而且兒女婚事也要慎重決定,「這樣,岳溪兄想一個晚上,好好和嫂子討論一下再決定好不好?」
「天鷹啊,讓你特別跑一趟辛苦了。我讓你嫂子準備好房間,你好好休息。」
吳葉貞貞走之前,聽見她的丈夫和老友爽朗地聊著天,彷彿忘記方才對方提起那為難人的要求。
吳葉貞貞端著臉盆和抹布,滿懷心事地將客房的床板和桌椅凳子都擦了一遍。
——我們莞月才十八歲,還什麼都不會,現在就嫁過去,要是被嫌棄該怎麼辦噢。
吳葉貞貞愁眉苦臉地回到主臥室,從棉被櫃裡面拿出兩床才曬好沒多久的棉被,一床鋪在客房的床板上,另一床薄一些的夏被給客人當蓋被。
不知道卡桑為她煩惱到不行的吳莞月正在房間裡看書,她端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靠著書桌,讀手裡的日本童話。莞月自己都忘記已經把《竹取物語》看了幾遍,她喜歡看書,什麼書都看,家裡除了她,還有年長她許多的哥哥吳思齊,除了故事書,她也喜歡看哥哥留下來的教科書,哥哥不只讀完公學校,還從中等學校一路念上去,上北部去念完臺北帝國大學,還去日本留學兩年才回來,現在哥哥和另一個女醫生結婚,兩人買了一間小房子開了診所,每天都準時去診所坐診。
吳莞月只唸到中學校,後來成績不好,她就沒有繼續往上唸,家人也縱著她,這一兩年吳莞月大多數時間都很自由,要待在家裡看書或者畫畫都可以,偶爾卡桑會抓著吳莞月要她學做飯管家,但十天只有半天,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都說不上。
吳莞月知道家人寵她是因為她已經有了婚約對象,兩家已經約定好在她二十歲的時候,就把她嫁到對方家裡去。因此多桑卡桑和哥哥嫂嫂都寵著她,捨不得讓她最後待在家裡的時間過得太辛苦。
偶爾吳莞月會想,要是自己像嫂嫂一樣聰明就好了,她就有能力一路念到臺北帝國大學,和哥哥一樣去日本留學,回來當醫生。不過像她這樣也不錯,她可以盡情的看書,編小兔子和小雞、小狗一起冒險的故事,哥哥還誇她寫得好,以後要把莞月寫的故事說給自己的孩子聽。
放下手裡的《竹取物語》,莞月拿著鋼筆開始在紙上編故事——小兔子在河邊散步,在河邊的蘆葦叢發現一窩鴨蛋,小兔子左看看右看看,從天亮待到天黑,這窩鴨蛋的鴨多桑、鴨卡桑都還沒回來,這該怎麼辦呀?小兔子又不會孵蛋。
莞月為小兔子發愁,忍不住咬起了鋼筆筆桿,在塑膠筆桿上留下牙印,正巧被過來找女兒的吳葉貞貞看到。
吳葉貞貞拍了她的肩膀一下,「什麼壞習慣,誰教你咬筆了?髒不髒啊?」
「卡桑,你怎麼來啦?」吳莞月放下鋼筆,眉開眼笑地抱住吳葉貞貞。
「就會撒嬌。」吳葉貞貞板著臉說她一句,表情一下就柔和下來,又恢復發愁的模樣,「哎呦,該怎麼辦呀,乖囡囡還這麼笨,要怎麼嫁人啊?」
「嫁人?不是說兩年後嗎?」莞月時不時聽吳葉貞貞唸她笨手笨腳以後嫁人怎麼辦,她對這個話題早就從害羞變成麻木,現在和吳葉貞貞談起婚約態度坦然。
「親家過來說要讓你們提前結婚,送你們去加拿大讀書。」吳葉貞貞皺著眉頭。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很遠很遠沒有戰亂的地方,去問你哥。」吳葉貞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