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側身讓她先行走入迷你前院,她把鑰匙插入家門,打開門,轉身看我還呆站在原地。
媽拎著菜籃快步走入廚房。我關起大門,趁她沒來得及問我回來的原因,快速偷溜到二樓的臥房。
我的房間內維持著一系列淡鵝黃色調,小時候到現在都始終如一。向日葵黃的床舖,蒲公英黃的窗簾,以及每件飾品那深淺不一的黃。曾幾何時,黃色是我的最愛。
掀開床舖上用來遮擋灰塵的白棉布,我坐在上頭,望著一片像果汁牛奶的黃色牆面,這面牆的顏色是五歲的我親自指定的。那時,爸爸還是爸爸,媽媽還是那個快樂的媽媽。
「我記得……」媽不知在何時走到房門口,她依靠在門框。「那時候問妳為什麼喜歡黃色,妳說……」
「我想當一個溫暖的人,像太陽一樣。」我接著她的話,完成她回憶中的句子。
「那個……台北的事都處理好了?」她的問題一針見血,「還有哪裡需要我的幫忙,儘管說,好嗎?」
我望向她,盯著她表情的細微變化。「所以妳看到新聞了?」
「好吧,妳贏了。」我的雙手用力一拍大腿。內心困惑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因為我不知道要講什麼。但這話一出口便迎來一陣尷尬,只好從床上起身去拿背包。想找點事來做,好度過這段時間。
「我說妳贏了。」我用力拉開背包拉鏈,把裡頭的東西翻開來。
「很好,原來妳連自己說過的話都可以忘記。」一股莫名怒氣襲上心頭。
「唉喲,妳在找什麼啦?東西都亂成一團。」她邊說邊把手伸了過來,「我幫妳──」
到底我又把手機放去哪裡?為什麼我要找手機?不知道,但我拼命在找手機,而且越找越生氣。
「柔柔妳別這樣,難得回來……」媽努力地找話題,「還是妳餓了嗎?我煮妳愛吃的海鮮烏龍麵?我們好好吃一頓晚餐,什麼都別去想。」
「好好吃一頓晚餐?我們快十年沒一起吃過飯,不需要這樣。」
「不了,我只是回來拿東西而已。」我把掉落的東西又塞回背包,這才看見手機在書桌上。「待會就要走了。」
等等,我要拿什麼東西?待會要走?走去哪?小姐妳可是沒地方去的人耶,但憤怒讓我無法控制大腦說話那一區塊的運作。
她的聲音落在身後,聽起來好難過,像她對爸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快步跑出家,順著地面的白色線條走著。我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想離開剛才那個地方,充滿壓力的所在。她憑什麼?把我趕出家的,不是我自己。她忘了嗎?她有什麼資格忘記她說過的那些話?
如果沒有妳和那個爛人,我可以過得很好,真是上輩子欠妳們林家的。
爸跟著那女人走了之後,媽就變得怪理怪氣的。看似正常的舉動,卻轉而用著其他方式舒解她的不甘心。從一早睜開眼,就得接受她的冷言冷語。她變得無法正常溝通,常常換來莫名奇妙的責罵。無中生有的事從她口中說出,我卻無法反駁。
我是為了妳好,努力一點好嗎?這種表現別人會怎麼想?想我生了一個女兒是來糟蹋我的?
每次的鋼琴課,我都會請老師幫忙報名各式程度的比賽。因為我相信只要努力拿到好名次,媽媽就會開心地對我笑。等我年長一點,準備報考音樂系的年紀。在我考試的前一晚,她卻對我說,沒考到就別回家。這句話的結果,是大學通知錄取名單的那一周,我收拾了行李便搬去台北,而這一住就是十幾年。
她在我上台北的那個早晨,沒有離別依依。有種就不要回來,這句話讓我撐過這些年,撐過瘋狂打工與徹夜練琴的學生時期。畢業後沒有太多的錢可以出國進修,過度疲勞的心沒動力再繼續深造研究所,索性和愛珊合資開一間屬於我們的音樂教室。
沒想到這一切又回到原點,我現在痛恨自己做出回來中壢的決定。
視線模糊地看不清前方,不甘心的抹掉快落下的眼淚。我討厭一事無成的自己,討厭事情不在掌控中的感覺。痛苦的回憶夾雜著失敗的落寞,我有點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