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於是假設丈夫已經離開醫院、在回來的路上了,才沒接到電話,也許很快就會回來了。
「你的先生失蹤多久了?」派出所的瘦削警員一邊在電腦上打字,一邊端詳著孫瑞涵問道。
「如果從他出門時算起……應該有十二小時了。」孫瑞涵回應。她其實不大確定丈夫早上到底是幾點出門的。
警員嘆了口氣,以一種近似於哄小孩的耐心語調說:「以一個身心健全的成年人來說,十二小時實在……不太容易被認定是失蹤……」
「我說得很明確了,我現在就要報案。」孫瑞涵抿著唇,一字一句慢慢說著,「我對法規很清楚,人一失蹤,是『立刻』就能報案,不用等什麼二十四小時。」
「好、好,我沒說不受理嘛,你先別激動,」警員無奈地說,孫瑞涵心想他八成覺得眼前這女人很難搞,「只是……十二小時真的不久啊,你要不要先試試等等電話,或是打電話給他的友人探聽一下?夫妻嘛,有什麼不好解決的事,對不?」
看來這名警員是認定他們只是夫妻吵架,才導致丈夫負氣出走。孫瑞涵按捺著情緒說:「我先生出門前,我們沒有吵架──至少這星期都沒有。我很了解他,他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就離家出走的;平常也不會過了大半天都聯絡不到人。即便是忘了帶手機,他也會想辦法找到電話打回來告知一聲。」
「這樣啊……」警員思索著,一邊在筆錄中記下孫瑞涵的話,「那麼,你還有想到什麼原因,是可能導致他失蹤的嗎?」
孫瑞涵唇角微微抽搐,雙眸變成兩個黑洞,卻瞬即恢復如常,「我不知道……最近沒感覺他有任何異狀。」
警員正偏著頭看筆錄,似沒注意到她的反應。「那就奇怪了。冒昧問一下,你先生的資產很雄厚嗎?有沒有被人綁架的疑慮?」
「沒有,他雖然是一間網路公司的負責人,但經營狀況還不算穩定,他並非特別有錢。誰會想綁架他?」
「那是否有生理上的問題,例如氣喘或心臟病,可能在哪裡突然發作?」
「好的……那我能問的也問得差不多了,」警員把報案三聯單列印出來,交到孫瑞涵手上,「我們會把他的姓名和照片輸入失蹤人口系統,進行協尋。不過老實說……倘若當事人沒有危險或自殺之虞,警方能夠介入的也很有限,這點必須先讓你清楚知道。我的建議是,請你先放寬心,天色晚了,回去好好休息,說不定他明天一早就出現了呢!」
看他神情,似乎仍認為這起失蹤案只是單純的夫妻爭執。孫瑞涵輕聲嘆息,澀然道了謝,把三聯單收進包裡,走出派出所。
夜幕嵌著一輪新月,空寂沉靜,彷彿月娘早預知她丈夫的失蹤是個難解的結,因而愛莫能助,無言以對。
半年以來,警方沒有回報任何消息。丈夫便如人間蒸發一般,杳無音訊。
季節更迭,今日下的已是黃梅時節雨。望著街道上的細雨如絲,孫瑞涵只覺飄下的都是愁苦,一滴接一滴澆寒她的心。星期五的夜晚,路上行人步伐輕快,唯獨她下班後仍撐著宛如千斤重的傘,除了回家獨自窩在沙發裡,她無處可去。
包包內突然響起電話鈴聲。她用臉頰和肩膀夾住雨傘,匆忙掏出手機,一不小心同時掉出了一樣物事,搭一聲落在一攤雨水裡。她慌忙彎腰撿了,是個憨態可掬的聖誕老婆婆吊飾。
「啊……方律師,不好意思……我在。」孫瑞涵回應,一邊手忙腳亂地想找出紙巾來擦拭沾滿泥水的吊飾。
「我聽助理轉述你的留言了。關於你的問題,我想還是見面談談比較合適,明天下午方便嗎?」
匆匆和對方約好時間後,她掛掉電話,也不顧傾斜的傘擋不住拂在她身上的雨點,只是忙不迭地將吊飾清理乾淨。
「沒想到你這種女強人,也會喜歡這麼可愛的東西!」她想起上個月同事賴怡菁看見這吊飾時對她的調侃。
當下她只是笑笑,沒做其他回應。她不習慣和外人說心事。她不會說,這是前年的平安夜,她和丈夫逛街時買的;她不會說,那天還是丈夫的生日,他們難得在這浪漫的日子一起逛街;她更加不會說,他們的吊飾是一對的,她有一個聖誕老婆婆、他也有一個聖誕老公公。
而今他不知去向,聖誕老公公的吊飾也隨之佚失,已無法湊成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