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台源、宋佩遙/台北報導】台北國際書展客家館在書展2月4日至9日期間,每天推出重磅講座,今(4)日邀請作家朱宥勳解析文學家李喬經典作品《寒夜》三部曲。朱宥勳認為,台灣眾多大河小說中,李喬寫得最好,更可以從《寒夜》三部曲鳥瞰日治時期台灣的圖景。儘管那個年代的作品很悲憤,但「台灣人在殖民時代有很多傷口,李喬、鍾肇政都在清創,有了他們,才有現今的楊双子。」
《寒夜》三部曲由《寒夜》、《荒村》與《孤燈》三本書組成,是文學家李喬1980年至1981年陸續出版的經典歷史小說。全書約90萬字,故事以日治時期為背景,從李喬故鄉苗栗大湖蕃仔林出發,講述家族與台灣史的故事,書中融入李喬個人家族,是李喬自認為生平最重要的著作。
《寒夜》、《荒村》與《孤燈》三本書的背景分別是1890年至1897年、1925年至1929年,以及1943年至1945年,三本書故事相連,但亦可獨立閱讀,例如朱宥勳看的第一本即是《孤燈》。他認為李喬用點狀的三個時間,呈現台灣在日治時期的故事,包括《寒夜》描述清領到日本時期,《荒村》則是講述台灣人的抗議與抗爭,《孤燈》則是第二次世界大戰。
《寒夜》三部曲 完整鳥瞰台灣日治時期
朱宥勳說,他當初看完《孤燈》非常震撼,書中有兩條故事線,包括徵召到南太平洋作戰的年輕人,以及留在番仔林的家屬。他認為李喬用非常「恐怖」的寫法,「兩條線像麻花一樣纏在一起,故事沒有直接的連結,但用『飢餓』這個驚心動魄的元素,串聯戰爭前線與後方,如村里的人會突然抽蓄、流口水,因為太久沒有攝取脂肪,必須要抓青蛙充飢。」
「《寒夜》三部曲完整鳥瞰台灣在日治時期圖景。」朱宥勳指出,經歷過日本時代的人,對日本人的情感非常複雜,並非單純二元的好惡,透過李喬的小說,便可以看見人的複雜。
為什麼李喬用這個方式寫作?朱宥勳以甫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肯定的作家楊双子《臺灣漫遊錄》舉例對照,李喬那個年代的作品都很悶、很悲憤,「這是清創的過程,清創傷口才能痊癒,殖民時代的台灣人有很多傷口,李喬、鍾肇政都在清創,有了他們,才有後來的楊双子。」
李喬寫作生涯的第一個十年,其實是擅長現代主義、短篇小說,與大河長篇小說的寫實主義方向截然不同。朱宥勳以李喬1960到1970年代戒嚴時期創作的短篇小說〈人球〉舉例,故事暗示著必須躲起來才能說自己想說的話,當時現代主義的創作風格也呼應戒嚴社會氛圍;而後李喬先寫了小說《結義西來庵》,熟悉如何蒐集史料、建構長篇,進而漸漸從書寫當下題材,轉向書寫歷史題材。
李喬在寫長篇小說前,透過短篇小說練習,建構故事場景,如短篇小說〈哭聲〉,與《寒夜》三部曲同樣都是以「番仔林」為場景,「這是《孤燈》的素描本」,故事描寫兩個客庄年輕人被日本人徵召到南洋前,決定在出發到鷂婆山冒險,並在過程中談論心事。
鍾肇政不敢破壞 李喬開始破壞
朱宥勳說,台灣在戒嚴時期受到壓抑,大河小說成為台灣文學創作者將歷史贖回的模式,最早有鍾理和提出想法,鍾肇政、吳濁流、東方白、李喬等作家陸續發展,他個人認為,「眾多大河小說之中,李橋寫得最好」,且從李喬挑選小說的背景年代可以完整鳥瞰日治時期,就可以知道李喬的精準以及會挑重點。
朱宥勳分析李喬與鍾肇政、吳濁流等人的差別,他認為李喬的「技術」再好一個等級,「這與年紀有關。」年紀較大的吳濁流創作都是以日文翻譯成華語;鍾肇政母語是客語,早年學會了日語,再來才是華語,「用第三語言寫作非常不容易,而對李喬而言,華語是第二個語言,他的母語是客語」。
「文字熟悉度體現在敢於破壞,鍾肇政不敢破壞華語,李喬開始破壞。」朱宥勳說,李喬善於用小場景呈現巨大的張力,更會用空耳形式寫日文,如小說裡會直接寫「遠慮悉得」、「汝哇」、「價奈」等日語的空耳詞彙。
朱宥勳指出,寫歷史故事會有兩個時間點,一個是筆下的時間點,另一個則是帶著當下觀點看的歷史故事。如《荒村》寫1920年代社會運動,小說描述頑強的農民與日本人對抗,並且提到本土派與左派的運動分裂,主角表達出本土意識,不願被左派運動帶走。
「李喬寫這個故事時,正值台灣鄉土文學論戰、台灣文學正名論戰前後,展現出他現實的政治看法,認為左派政治路線不可行。」
朱宥勳引用楊双子在美國國家圖書獎的得獎感言,「有些人問我為什麼要書寫一百年前的事情,我總回答書寫過去是為了走向未來;我書寫是為了回答台灣人究竟是什麼人,而我持續地書寫過去是為了迎向更好的未來。」
朱宥勳指出,從李喬小說中可以明白,所有歷史關懷也是當代關懷,李喬身上發生的,現在也會發生。「為什麼要讀過去的事情?台灣人今天的社會、我們今天的樣子,不管喜不喜歡,不是今天才造成,而是一點一點累積下來。」
「小說就像琥珀,幫我們保留那個年代的化石,我們可以理解,原來現在看到的事情,過去早有痕跡,當我們把點、線都連起來,往前延伸,或許可以看出我們要的未來在哪裡」,朱宥勳說。